每还乡,与同龄或稍小的朋友聚,见我体质、形貌及精神头仍滞留于若干年前,多感惊讶。同时亦劝我“合时点儿(川语,悠着点儿)”,“别太亡命”。此番回来,恰逢腰腿微恙而误住医院数日,更有朋友力劝我赶紧“刹车”赋闲,纵情游乐,尽享天年。当然,真正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,以我目前的状况,要我赋闲归隐,怕是再过二三十年也不可能。遂戏作七律一首,题为《答友人》:
问余何日赋闲游,笑指惊涛翔白鸥。
搏浪扶摇方惬意,冲霄亮翅最风流。
埋忧地下人增寿,布道天涯鬼见愁。
小度周郎春去也,仍行江海看吴钩。
按:埋忧地下,语出汉·仲长统《述志》诗:“寄愁天上,埋忧地下;叛离五经,灭弃风雅。”小度周郎,借用《三国演义》谓周瑜气量狭小之说,特指学界少数心胸逼仄的权势者。
经历过“文革”的人可能都知道,我这首诗的开句“问余何日赋闲游”,分明袭用了陈明远先生早年的那首曾被讹传为毛泽东诗作的“问余何日喜相逢”的套路(当然他也是化用李白“问余何意栖碧山”句式)。有趣的是,由于我选择的是下平声十一尤韵,竟然阴差阳错地以“白鸥”为喻,恰好暗合了我当年用杜甫《旅夜书怀》句意替儿子所起的“一鸥”之名。而且,后来儿子在北航读完研究生,受聘去华为公司北京分公司工作,业绩甚优,却于近段时间频繁出差,奔走于欧美各国的分公司——本月又再次去了意大利,据说还可能在那里待上一两年——岂不正应了当初起名的那句诗“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” ?我甚至瞎想,当初如果预料到今日会作这首七律,干脆给他起“白鸥”得了,何必用老杜的典。
看来,我和儿子都注定是劳苦漂泊的命了。不知儿子怎么想,反正我是挺喜欢劳苦、挺喜欢漂泊的,乐在其中。
劳苦奔波的人只要心胸开阔,心地善良,百折不挠,自得其乐,往往会长寿的。
比如一年前我那百零五岁才过世的的二娘(我父亲的二嫂),一个女流之辈,从小出外当搬运工、干苦力活,一直干到老。还生养了七八个儿女。退休后当居委会主任又干到八十多岁,成天乐颠颠东奔西走忙个不停。就因为她办事公正,不辞劳苦,颇受邻里信赖,都觉得离不开她。
我和二娘当然并无血缘上的遗传(她是我的继祖母改嫁给我祖父时带来的前夫所生二伯父的妻子),但我们之间一直情同骨肉,在纯朴善良的心地和宽厚随和的性情上也很相通。所以,我自幼受穷受苦不说,在生长发育阶段经常连饭都吃不饱。可一直到现在,身体从无大碍,连感冒也难得遇到一次。今年在北京一家专门的体检医院“爱康国宾”作了一次全面体检,什么先进的仪器都用上了,五脏六腑均无异常。我颇犯疑,一再问检查准确没有。医生不解:“无异常还不好吗?”至于那些现今普遍流行的糖尿病、高血压、高血脂一类疾病,在我身上更是一点踪迹也无,让我既喜又疑。
自己唯一能感觉得到而心里踏实的是:每天的吃喝拉撒睡,这些在好多人身上从青年时代起就障碍不断、往往靠药物辅助的日常功课,在我也是至今“无异常”。稍微有点犯嘀咕的倒是,体重按身高的比例计算,总是要偏低5至10公斤,怎么吃也上不去。或许是少年时代发育不良所带来的后遗症吧!
最后,再来晒几首2009年回乡看望二娘之后,所作的几首述怀诗。
七律·回乡
只身仗剑走天涯, 半为苍生半为家。
忽尔还乡情似梦, 依稀往事意如麻。
华廊每避人形兽, 春圃犹憎鬼面花。
但喜新知超旧雨, 心田郁郁茁馨芽。
七律·咏怀
之一
早年诗赋似江淹, 别亦销魂却黯然。
舟出夔门观阔水, 人登泰顶藐群山。
繁华梦觉超三界, 壮志鹏飞上九天。
宠辱于今何足虑, 浩茫寰宇任空前!
之二
休言锦瑟几多弦,花甲古稀皆盛年。
早逝青春回亮色,迟来鹤发近童颜。
身心不往老衰去,灵智翻从少壮还。
自信人生逾百载,中流击水岂三千!
这最后一首,与我今日所作《答友人》,在意境和格调上如出一辙。只不过当初起兴,内心所面对的,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“锦瑟”,有意和他唱了一点反调。是之谓“反其意”而作也!
2011年7月31日晚于故乡自贡
评论